第6章 解缚

空阔阔好大一间屋子，除了几个坐席，几方必要的几案，再没有多余的家什。

        地上满满当当散着十几盏颜料碟和画架，墙上挂着绢帛和木画，还有扇画了一半的大屏风。那些画上的事物都极为逼真，植物初绽或将萎，颜色鲜活，脉络清晰，乍看竟像是真的一般。几团颜色，几片光影，已足让人动容。

        除此之外，还有颜色各异的石料，墨玉，白玉，骨块，陶石，青石，以及细密亮泽的大木头，未沫边走边仔细搜寻，视线落处，石块边散着好几把刻刀。

        “在哪里，在哪里？”未沫祈祷式的碎碎念着，眼睛加快了搜索。

        她在门外就瞥见这满屋石雕，几块墨玉雕成的动物虽未完工，却已然栩栩如生，看来那季玟达还是个多才多艺的贵公子，不止擅长作画，连雕刻也颇在行。正急切搜寻，忽然眼前一亮——墙边石料堆里，十几支锤子斧凿正安安静静躺着。

        自从遇到那倒霉的单籍开始，便越走越偏离原路，她知道剑阁肯定一时半会找不到了，正琢磨着要不就设法抓个夜巡的落单士兵，悄悄打晕了把他的剑抢走算了，虽然这对她来说难度系数大了些。谁想竟被她发现这个画室，而且如她所料，满满都是雕刻工具，她实在运气太好了！

        心动不如行动，锤子，粗锉刀，半月形像斧头的凿刀，或尖或平或圆或利齿样各式凿子錾子，还有压根没见过的弓钻利铲，但凡带刃的锋利东西，未沫全都挑了出来。还只怕锋刃不够快，未沫索性用自己的手试了试，仅是看上去最钝的一件，都干干脆脆在她手上划了道深口子。

        未沫吸着冷气暗骂自己作死，起身将屏风上的布幔扯了下来，裹起工具，鼓囊囊系在身上。

        墙上开着棱格窗棂，踩着石雕从窗户爬出去，探头一看，外面是建筑背面的一处台角，没有守卫，但目测足有近三米高。

        未沫咽了咽口水，紧了紧身上布袋，想象着底下有一堆钞票，牙关一咬，跳了下去。登时震得脚疼心疼耳朵疼，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未沫忽然反应过来，就算底下有钞票，对此世的她来说又有个鬼用？

        天色昏昧，但远处已经隐隐蒙蒙将亮起来，未沫心知要赶在天亮前回去。来时路虽已不记得，但有一点她倒没忘，那便是燕华堂一带是没什么士卒夜巡的。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总不能拉个人来问路，一路小心谨慎，只与巡卒反向而行，终于，环境愈加幽僻，燕华堂三个字赫然出现，未沫长舒一口气，总算找回来了。

        当未沫喘着气满脸激动出现在入口处时，涣王只觉心上悬着的大石块终于落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舒开眉头，看着她将背上的布幔口袋解下来，摊出里面乱七八糟一堆利器。

        “原本是很顺利，但半路遇着单籍了，就那个左贲长。”未沫向满目疑惑的涣王解释道。

        涣王点点头：“他是巫觋子夭的心腹，宫中禁卫便是由他统管。”

        “被单籍一搅和，我便不辨方向，不知东西南北，也没找到剑阁，但幸而让我在季玟达的画室里发现了这些。”

        涣王听得云里雾里，未沫便将她出去后如何遇着单籍，如何逃进那间古怪屋子，巫觋子夭和季玟达又是如何剑拔弩张，短短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细细讲给他听。涣王静听不语，但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半晌，涣王盯着未沫，语气有些奇怪：“你进了离舍？”

        未沫惑道：“离舍？”

        “便是那间供放着玉石，你看不懂匾额的两字宫院。那是离舍，巫者的卜室。你是怎么进去的？”

        又是这副表情。涣王眼底带着敌意，探究疑惑审慎地注视着她。

        未沫被他看得有些发虚：“推门而入。门虽然有些重，但只推了几下就开了。”见涣王微微扬了扬眉毛，未沫赶紧补了一句，“我是不是不该进去？”

        涣王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巫者的卜室会挑选入内之人，未曾得到卜室的允许，寻常人是进不去的。看来它没有拒绝你。”

        未沫疑惑道：“它会挑选入内之人，这是什么意思？”

        涣王反倒不解起来：“你丝毫都不了解巫术吗？”

        未沫迷茫摇头，涣王着实很是意外，像看傻子怪物一般同情而好奇地扫了她一眼：“说来话长，简言之，巫者或称巫人、巫儒、巫筮，不一而足，是有着异于常人的灵力，能窥晓天地变化之微，见他人不能见之事，掌握了由上古时的苍箓所开辟的箓玉巫卜之术，避祸趋福，以助生息的那些人。那巫觋子夭，便是巫者。”

        未沫忽然顿悟道：“向来总说那楚国巫风盛行，便是类似于此吧？”

        涣王嗤之以鼻：“世间巫卜筮易之术皆出于我涣国。巫者十七级，那些天分灵力不足，不愿埋头苦学，又不得修习之法，只学了些最粗浅的巫道，在我涣国无立足之处，便统统去了别国，楚国尤其喜欢他们。然而并非穿了一袭巫袍，能吟念上几句神怪荒诞的箓文，能施出几个轻巧卜术，便有资格成为巫者。”

        回想起那间离舍，那些怪异的物件，未沫忽然有些畏惧。自她穿越至此，她就已经明白，有许多事情即便是她这个浸淫现代科学多年的人也未必能够解释清楚。

        未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里面的物件那么奇异，连镜子都不同寻常，完全照不出人影。”

        涣王道：“那是魂鉴，不同于寻常镜面，是萤虫翅膀所做，魂鉴是巫者用来作卜之物，自然照不出普通人影。”

        “难怪像蚕丝一样薄密。”未沫忍不住问道，“那它是用来照什么的？”

        “映照魂魄之境。”

        未沫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它能呈见灵魂的景况，景象，能照鉴魂魄的域场。当年我也曾这般好奇地问过大巫古辛。”也许是想起什么往事，涣王略有些晃神，随即脸色又是一沉，眼神复杂，深深看了眼未沫，但很快便挪开视线，转向地上摊着的那堆工具，“找不着剑，所以你便拿了这些东西？”

        像是终于想起正事，未沫赶紧在那堆东西里扒拉，忙道：“我们试试看，若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

        涣王在未沫旁边蹲下，双指夹出一根铜锥笔，不由一笑：“这是季玟达用来作画的锥笔，你竟也顺手拿了来。”

        “没一样能用吗？”未沫瞬间有些慌张。

        涣王挑出最大最硬的几样，一个镰状铲，一把锤子，一个一端似斧一端似弯月的锋利粗柄宽身凿子：“且试一试罢。”

        像是肩负着极其了不得的重担，未沫用力点头，抄起斧凿，双手紧握，想象着斩牛骨，直接对着涣王的手腕直接猛砍下去。但一刀还没落下，手腕就被涣王牢牢抓住，动作截在半路。

        “足下这么一刀下去，只怕链子没断，这凿子和手腕就先废了。”

        涣王将链子放置于地，指着上面几小段示意未沫：“这几年我也曾试着从这锁链上找主意，这几截是被刻意磨蹭过的。”

        凑近一瞧，涣王指出的那几段果真与别处不同，链身上满是刮擦的痕迹，明显比别处薄了一圈。

        未沫俨然看见涣王夜中不眠，或是在墙上，或是拼命用锁链彼此锉磨的模样，顿时一阵同情，便即瞄准链子，卯足了力气砸上去。

        喀嗒锵铛几声响，锁链断了三条，锤子也断了柄，未沫索性直接抓起锤子，狠狠朝铁链砸去。

        嗷嗷嗷~！

        从没想过惨叫声也能如此高亢，未沫的指头不偏不倚正正磕在链子上，真不是她蠢，而是她分明听见，出口处的屏风墙，发出了“吱呀”一声响，有人正进来。

        涣王自然也听见了，他迅速将惊慌的未沫拉到身后，当即席地而坐，以衣摆覆住地上的工具。未沫躲在涣王背后，紧紧揪住他的衣角，拼命将冷嘶按在心里，努力不让自己疼昏过去。

        灯光将走进来的两个婢女身影拉得斜长，涣王的声音沉稳而有威严，朝那二人扬了扬下巴：“你二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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