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颠簸
那一晚的雪下了很久，金洋到最后也回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池瑜一个人。后来池瑜靠在窗边又睡了一觉，他总是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睡着，安全感对他而言太过难得，所以抱着自己也算是一个安全。
第二天雪还在下，机场航班被迫暂停，节目组都被困在了酒店里。池瑜除了中午出门录了个五分钟不到的小短访外，其他时间都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过。
一个人的时间并不难打发，这对池瑜来说甚至算得上习惯。酒店的床柔软而温暖，池瑜把自己陷在其中，坠入各种斑驳陆离的梦境。
他梦到了很多一个人在家想念炎放的日子，那些日子里他并不难过，甚至因为心存爱意，他脸上总是带着笑。偶尔炎放给他打电话，他就会放下手中的事，像每个有阳光日子里的惬意午后，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和炎放聊着天。
那样的日子确实是有点久了，久到池瑜忘记了当时满心期望的等待，忘了当时他幸福又满足的模样。
房间里窗户没拉，池瑜睡到突然惊醒，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了眼窗外的明亮，复而便陷入另一个梦境。
成年人的爱恨比少年人简单，年少时的亲密是因为喜欢，感情让他们选择亲近对方。成年人却觉得时机更重要，恰到好处的顺其自然。
于是有一天，剥掉衣衫，亲吻亲密而后一切水到渠成。谁都没有说过爱，喜欢也被藏在眼睛里，人在颠簸床在颠簸，像是坐着舒服的车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只是一段路而已。
梦做的很深，觉睡的不沉，池瑜听到过敲门声也听到过手机铃声，但他没能醒来。
傍晚时分，睡眠时间饱和后池瑜不情不愿的带着一股反胃感从床上坐起来发呆。室内暖气充足，池瑜捏着床单玩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拿过来看时间。
自从上次清理过之后，手机就变得安静很多，这会儿上头只有池瑜身边最常接触的几个人。
悠悠问池瑜吃了饭了吗，池瑜回吃过了。江姜打了几个电话还发了信息发池瑜什么时候回来，池瑜猜他是知道飞机停飞的事了，便回他不知道。乔珩发了几条奶茶的照片，还问池瑜节目拍摄的怎么样，池瑜回了个谢谢你的照顾。
这就是全部了，总的来说池瑜这一整天的睡眠质量还是不错的。
晚上江姜又打了电话过来，当时池瑜正窝在被窝里玩消消乐，关卡通关的动画卡在那。池瑜无奈，“你这一天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了，我都不知道你没有女生约的时候是这么寂寞。”
江姜心地善良没和池瑜计较，“要是明天回不来你也别着急，我替你去。”
池瑜脸上的表情停在了那，瞬间便没了笑意，“谢了。”
“我们之间谢什么。”
池瑜笑了笑，“谢谢你记得。”
好在第二天机场航班就恢复了正常，出乎意料的池瑜在候机室和机舱上都遇到了炎放，连位置都是相连的。
池瑜在炎放边上的位置坐下，笑着喊了声“放哥”。他很久不这么喊炎放了，这会儿喊炎放的语气礼貌又从容，像是这三个月都是假的，又像是这三年都是假的。
炎放当时正刷着微博上关于池瑜的新闻，突然间视线暗下来一块，他便下意识的抬头。他看到的是池瑜笑意绵绵的脸，在炎放脑海里待了一整天的红着眼的池瑜，此刻冷静又自持。
池瑜笑着喊他“放哥”，炎放却想到那声带着哽咽的“我爱你”。
炎放当时没能回池瑜一句“我爱你”，这会儿也少了应他的勇气。或许炎放该喊一声“池瑜”，然后呢问他还好吗，还是什么呢。
他从来都不笨，但他好像真的很笨。
那天池瑜把话说完就让炎放走了，炎放的肩膀湿润，脸上也带着池瑜的泪。但池瑜让他走，他就走了。他一直很听池瑜的话，无论是分开还是离开，面对池瑜炎放从来不拒绝。
窗外雪下的很大的时候，炎放突然想，他是不是不该听池瑜的话。这样这会儿他还在池瑜身边，可以看一眼他们的初雪。
也或者当初不该听池瑜的话，池瑜说分开他就说不要。那现在池瑜就看不到雪了，但池瑜也不会离开他了。
所以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感情到底能不能和答考卷一样，条分缕析的从过程中寻找正确答案。
飞机落地时是下午将近三点，池瑜搭上了姜司机的车，消失在炎放的目光中。
江姜本来想调侃几句，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池瑜余光看到某姜欲言又止的难受模样，忍不住损他，“别人模人样的，想说什么就说。”
江姜“啧”了一声，“也就是我，任劳任怨抛下大半个公司来接你，你怎么能是这个态度呢？”
“那不然呢？”池瑜翻了个白眼，“咱也不能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不是，自作多情最吃亏了。”
江姜：“”到底是说你还是说我！
江姜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那个，你俩一起回来的？”
“嗯。”池瑜面色不显的回答：“那天他让我去他家，你听见了。总不至于为了我，连家都不回。”
“鱼儿啊。”
“嗯。”
“那个啊。”
“废话少说。”
“行。”江姜一噎，麻利的说：“我觉得乔珩不错，你考虑一下，毕竟你唯一的家属奶茶很喜欢他！”
池瑜忍住想把江姜扔出去的冲动说：“我唯一的家属奶茶谁都喜欢，至于乔珩，我上次就和他说清楚了，你就别掰扯人家了，你不尴尬我还尴尬。”
江姜：这蠢东西！
车程不算远，路上池瑜没事人似的和江姜像平常一样扯淡聊天。到了墓地，池瑜便收了笑脸，他从副驾驶开门出来，接过江姜手上的东西，平静地说：“我自己去，你在这等我吧。”
江姜说好。
在池瑜人生中，有意义的日子不多，生日不算，成年不算，甚至过年也不算。但这一天算，四年前的这一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池瑜曾经被世界抛弃，后来因为爷爷拥有了整个世界，再后来爷爷去世了，池瑜又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是个阴天，黑云浓的让人喘不过气。山间风大也冷，墓地在半山腰上，池瑜一个人走在青石板搭成的台阶上，一步一步任由往事在脑海里拉扯。
池瑜把蜡烛点好，燃了香摆在边上，他面对墓碑郑重其事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池瑜盘腿坐在地上，“又过了一年啦，好快是不是。”
池老头是病逝的，老一辈的人勤俭持家惯了，小病大病都不当回事。检查出来是胃癌的时候，医生就告诉池瑜要做好准备，胃癌晚期是看不好的。
池瑜当时坐在医生办公室里，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怎么办。
池老头并不在，池瑜想，要不要告诉一个命不该绝的人他时日无多了。他当时没有想着爷爷不在了自己该怎么办，他怕爷爷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也怕自己说不出口这样的事。
怎么办。
他甚至想问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那些阖家美满的人也得接受离开，何况他和池老头只是相依为命，一个人的悲伤是不是比不上一群人的。
池瑜从办公室出来，看着池老头满头白发对着他笑，他鼻尖好酸，眼睛好疼。
后来池瑜还是告诉池老头结果，池老头当时往桌上拿东西的动作不停，嘴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谁都不能看淡生死，多超脱的人都不例外。
“池瑜啊。”池老头掌心对着地面比了比，“你才这么小，我就捡了你。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从来都是你照顾我，够久了，所以我也该走了。”
“爷爷。”池瑜拧着眉贴着墙站着，企图让自己站稳。
池老头招招手让他过来，池瑜固执的摇头。池老头无法，他连叹气都很轻，像是下一秒就准备好离开，“哪有人能陪你一辈子，以后爷爷不在了，你要对自己好一点，是爷爷拖累你这么多年。”
“没有你，我早死了。”池瑜咬着牙不肯哭，“你都说是以后，现在不要说了好不好爷爷。”
池老头没放过池瑜，“今天说了，以后就不说了。”
“我没那么多钱，存下来的都让你放银行卡了，你留着自己花。”
“别学我，找个人好好过下半辈子，不然会有下一个你被拖累。”
“也不要太伤心，人死了就是一捧骨灰，你惦记我没用，我不会想你。”
“日子自己看着过，好的不好的都是你自己的，被我拖累了二十年，自己过的时候就自由一点。”
“你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只有江姜一个，也不是不够，可我就是怕你孤独。”
池老头那天说了很多话，他把这二十年没说的话都说了。他也不是不自私，他捡了池瑜就想着有人能给他养老，这些年他嘴上不说，但池瑜比谁都懂。
池瑜重感情，照顾一个人老去这样责任重大的事，终究让这个外表乐观开朗的人变得画地为牢。
池老头走就走了，他希望池瑜可以好。可以过的好，也可以生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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