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文武百官激愤之时，满头白发的老丞相熊启看着嬴政忧心道：“王上受惊，该请医官来看看才是。”
他是老臣，在朝中素来受人敬重，这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把文武官员们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朝臣们关心的重点，又纷纷从捉拿刺客，转到了君王安危上头。
嬴政正用绢帕擦拭手指，刚刚虽然没有直接摸到那把淬毒的匕首，但他心中仍有膈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好叫侍从端水来净手。
闻听熊启之言，抬头对他安抚一笑，“寡人无事，丞相不必忧心。”
熊启眯着眼观察了几番他的脸色，确定他不是逞强后才沉吟道：“王上无恙，才是我秦国之福。”
“多谢丞相。”嬴政脸上的笑意愈加温和。
这是他父王留给他最忠心的臣子之一，自然要善待。
因着群臣人人愤慨，这特意给燕国使者下马威的朝会自然开不下去。朝会散了之后，嬴政亲自把老丞相送出殿外，又单独点名让蒙嘉，李斯二人留下说话。
在所有大臣走后，他冷冷地瞥了蒙嘉一眼。
他知道自己宠信蒙嘉，朝臣一直颇有微词。但蒙嘉这人有眼力见，做事还算懂进退，所以他偶尔仗着自己的宠爱张扬跋扈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也不会对朝政有多大妨碍。
但此次燕国使者是经由蒙嘉的门路而来，既有樊於期的首稽，又带了燕国地图，俨然准备完全。若说蒙嘉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他绝对不信。
蒙嘉做了这么多年宠臣，到底还算机敏，只抬头稍微看一眼就领悟了君王眼神中的意有所指。
但看懂的瞬间，他便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方才请罪时，他便一直没有起身，如今不过是跪的比先前更加规矩。
蒙嘉闷头道：“臣万死！但请王上相信，燕人别有居心之事臣绝非刻意隐瞒，实在是毫无所知，才叫他们钻了这个空子。”
李斯静静稽坐在一旁，面色上全是对蒙嘉之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他并不想让那万人之上的君王觉得，自己会对他一贯宠爱的重臣有任何弹劾或落井下石之意。
嬴政凤眸里蒙上一层阴鸷，盯着蒙嘉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上朝，且在府中闭门思过三月再说。”
“诺。”蒙嘉气馁道。他心里很清楚，王上没有下令对自己实施杖刑，已经是很看过去君臣相得的面子了。
他失魂落魄的爬起来，三步一叹息的退出了大殿。
而他走后，嬴政便吩咐人将季篆不小心留下的地图给李斯看。
李斯刚刚接过地图，还颇有些期待振奋之情。他以为经过刺客之事，君王震怒，要找自己商讨该如何出兵燕国。
可接过细看之后，又不由心中纳闷，此图为何并非燕国地图？
他满怀诧异又不动声色，把这地图从头细细看到尾，之后会心一笑，“六国皆知王上志在天下，这刺客莫不是故意留下此图，好叫王上看到天下比六国大上百倍，故意叫您醉心征伐，以此疲秦？”
燕赵韩魏这些年为了拖累秦国，想了不少花招，这说不定也是其中之一。
见嬴政眉对此不置可否，眉目间皆是淡漠，他又很快换了一种说法：“不过若此图是真的，也实乃是我大秦之幸。王上迟早要将天下纳入大秦之版图，这天下是六国还是更大的疆土，其实对我大秦骁勇善战之将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嬴政知晓他有奉承之意，但这话听起来顺耳，也未做评判。天下之大，自然并非只有六国。向北至匈奴人的领地，向南至百越人世代居所，他迟早都要纳入秦国之中。
但眼下，只有六国的国土对他最有吸引力。
但想到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被刺杀，嬴政幽深的眼眸里沁满压不住的森寒，“是真是假，还是要抓住那个刺客再细问才知道。”
想起那刺客临消失之前的身影，他的目光又变得晦暗不明，“依你看，那刺客是男是女？”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认真思索的神色，不懂一贯谨慎认真的帝王为何有此一问。
难道是王上离得近，看出那刺客有异常？可他自己回忆起刺客身形，自觉实在看不出有哪处古怪。
李斯左思右想又斟酌了半刻，才回道：“臣看那刺客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好似也不像女子该有的身形…”
若真有人能女扮男装到如此相似的地步，也实是神人无异。
“是吗？”嬴政想起自己恍然间看到的身形，对李斯之言便有些不赞同。
那刺客消失之前，他怎么觉得恍然间自己好像看到的就是个女子的身影。而且现在细想起来，“他”故意要凑上前时，身上气味也不似一般男子，带着浓重男性的气息。
思量许久也理不出头绪，他索性暂时放下，“此事寡人会再细想，你盯着被抛下的燕人，叫他们细细审问。”
“是，臣即刻就去。”李斯拱手一礼之后便告退而去。他现下任廷尉之职，掌管刑狱司法。审问犯人正在他职责之内。
“对了。”
李斯正欲告退，嬴政却突然叫住他。
“王上还有何吩咐？”李斯回身恭敬道。
“寡人是想说”嬴政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地图，眼神一改方才严肃，反而略带戏谑，“寡人给廷尉看过的地图，之前燕国刺客用来裹那把淬毒的匕首，廷尉你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净手才是。”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心里膈应。
“”李斯的脸色瞬间黑沉，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好半晌，再对上君王略带调侃的脸色，他咬牙道：“多谢王上提醒。”
为什么陛下现在才告诉他！
“哈哈哈哈……”嬴政被逗得敞怀大笑。见他脸色更黑，又压着笑朝他挥手，示意他现在可以退下了。
李斯一脸憋闷，大步走出了大殿。
他走后，嬴政瞧着他的背影笑的十分尽兴。难得看到李斯如此精明之人有受气到敢怒不敢言的时候，他自然要笑个痛快。
只是，笑过之后，他又忍不住拿起地图来反复观看。
他只是觉得这图甚是怪异。这图上所绘秦地，和已经亡国的韩地、赵地，确实与他所识之地完全一致。若说这图是假的，做图之人又把它做得太过真实。
若这份地图是真的，他完全想不通那刺客的目的究竟是何。
嬴政的手指一一拂过图上他所没有见过的地名，罗马、波斯等等国家，眼眸中不自觉划过一丝，叫旁人看来定会心悸地危险精光。
这些，迟早都是大秦疆域…
君王下令，忠君之士自当万死不辞。朝会结束之后，秦素来受重用的使臣姚贾便带着上百名金吾卫，揣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浩浩荡荡的朝着燕国而去。
这一行虽然是快马加鞭，但路途遥远，至少也要二十几天才能到。与此同时，李斯向嬴政请旨后还颁布诏令，命秦国所有衙役，全力搜索逃走的燕国刺客。
这道诏令颁布五日后，衙役们几乎把秦国从里到外翻了个底儿朝天。可无论怎么找，他们都没找到上峰交代过的，对君王心怀不轨的刺客。
甚至有衙役私下嘀咕，难道当真有此人？若按照秦国境内如此严苛的制度都能让那刺客逃脱，那他们在追的，难道是什么鬼怪不成？
而骊山北边，已经习惯野外生活的季篆，正对着烤到半熟的野稚鸡唉声叹气。这样的野味她已经接连吃了好几日，实在难以忍受了。
她本就不是肉食偏好者，吃野味只是因为要活下去。
而且无论什么品种的野味，只要完全没有任何调味料作配，除了烤熟之后能果腹之外，大概也无法被当做可享受的美味。
这一点让一向噬辣爱好浓油赤酱的季篆特别难以忍受。她这人对所有身外之物都能将就，唯独吃饭这一点，挑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前两日她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试着摘过野菜。但这山林中唯一的野菜味道甚苦，苦到她这从不对蔬菜挑挑捡的人都接受不来。
能连续吃四天什么味道都没有的肉，已经算她求生欲旺盛，外加毅力惊人了。
在季篆连续长叹了三次气之后，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够了够了！有肉吃你还这么挑剔。你这样跟那位‘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有什么区别？”
季篆拨动了一下柴火，又将架在上方的肉翻转了一下后才幽幽道，“若你是人类，长期吃这样的没有味道的肉你也会受不住的。”
系统不能接受这样的借口，没好气道，“鸡肉吃烦了你就去打兔子，兔子吃厌了你就去打野猪。总在这里唉声咽气作甚？”
“没有作料”季篆垮了肩膀，面无表情道，“作料是美食的灵魂，没有作料的东西都不会好吃…”
“…”她可真是它见过最挑食的人。
它在种田部的时候跟着的主顾，一开始别说肉了，能有两碗米汤果腹就不错了。
“败给你了我真是”系统终于忍受不住她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打开跟我绑定的那个手环，我背包里应该还有几种调味料，拿去放在你的肉上吧！”
说完又翻了个白眼，“吃完了闭嘴动一动，这里如果消化不良可不好办。”
听到它说有调料，季篆双眼蹭的一亮，“你真好！”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系统不给面子的撇嘴道。
季篆装作没听到它的抱怨，麻利的打开了手环。这几天她早就习惯了这傻统嘴硬心软的脾气了。
这手环是位面局的高科技，里面有无限空间，相当于程序里不限容量的硬盘。更秒的是这东西只要有太阳的地方都能打开。
她边说边翻，在它的背包里找了个痛快，“辣椒粉、盐、鸡精、白糖…”翻的时候还不忘对系统拍马屁，“阿统你这里装备很足嘛。”
系统给了她一个算你识货的小眼神，傲娇道：“也不看爷之前混哪里的，在‘种田部’没这些，混都混不下去。”
“是是是，你最棒了。”季篆满口奉承，翻包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可翻到一半时她愣了一下，拿出其中实在看不清原料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系统连忙阻止，“别碰那个。”
季篆晃了晃手中的小包，又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道，“看着不像调味料，好像是种子吧？”
系统双手遮住全脸，像是被季篆的理直气壮气哭一般呜咽道：“那是我藏着的好货，预备拿出去跟其他统换更多硬通货的。”
季篆心领神会，“这么说，这东西还不一般了？”
“那是上头特别为‘种田部’开发的种子，种在土里不需要浇水施肥，只要三天就能成熟。”系统哭够了，虚拟出的脸上一副完全放弃抵抗的表情。它存的好货被这无赖给掏空了，以后再想靠东西打通关系，可是不能了。
“你一直说种田部？哪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季篆好奇道。
她进入刺客学院之后一心只有学习和学习之后的实践，对其他事情完全心无旁骛。后来进入位面局开始实习，又没隔多少时间就被派到了这里。
可以说，对给自己发工资的地方完全没多少了解。
系统抹了把脸，神秘兮兮道：“种田部，是所有部里福利最好的地方，也是唯一给咱们局创造收益的地方，所有系统只要能在哪里混上半年，就都能拿到丰厚的年终奖。”
“那你怎么不在那里待下去？”季篆对跟自己无关的八卦一向不感兴趣，所以听系说话的时候还不耽误挖坑种菜。
“绩效考核不过，被刷下来了。”系统回忆起自己的上心往事，又恢复了刚才的懒散，“你真的要在这里种吗？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拿的那个种子生命力顽强，只要扎根下去就休想彻底拔光。到时候后上面看监控查到了，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听她这么说，季篆正在挖坑的动作一顿，眼神中露出在她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纠结表情。
怎么办，吃饱肚子被局里发现之后处罚，和饿着肚子继续忍受至少十天之间，好难选择。
迟疑了半天，她才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菜？”
系统好似很欣赏她这种表情，故意用带着诱惑的语气对她慢悠悠道：“那包我拿的时候是混合起来装的。什么菠菜啊，小白菜啊，生菜啊，萝卜之类的，你爱吃的好像都有。可是怎么办，上面好像规定了不让咱们私自在任务范围内留下东西啊…而且针对不守规矩的萌新，处罚尤其严重哦。”
从听到系统说里面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季篆就已经开始走神了。至于后面系统又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楚。
此时她满心都是美食。烤肉撒上孜然，再裹上生菜，一定很好吃。
系统盯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坏笑着说：“你好像一向喜欢遵守规则，怎么？这次要为了肚子忽视来之前老师的谆谆教诲吗？”
它跟着季篆从燕国到秦国，这一道儿上自然把她的生活习惯观察了个透彻。这孩子虽然挑肉食，但对蔬菜的爱好非比寻常。跟秦舞阳在驿馆一同点菜，秦舞阳先点的永远是肉，她点的永远都是菜。
所以它也知道，这新鲜的蔬菜对季篆有多大的吸引力。
“我…”季篆的视线在手里的种子和架子上的肉之间来回巡视，沉默半晌之后，她手脚麻利的把种子埋了下去。
她振振有词道：“老师他老人家还说了，尽量随心所欲，做一个洒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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