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咸阳宫。
李斯正襟危坐，正向秦国最高掌权者嬴政，汇报他对秦舞阳严加审问的结果，“那宵小之徒口风甚紧，臣用尽刑罚，他还是坚持说对荆轲逃窜之事完全不知情。”
其实他有个实情没说透，秦舞阳的口风并不紧，正相反，他第一次被用刑之后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但他说出来的东西李斯皆不太满意，所以又继续用刑，想逼秦舞阳亲口说出“荆轲”到底逃到何处。
他执掌刑狱之事多年，性情冷酷，面对秦舞阳不似人声的哭嚎完全不动声色。
嬴政听到此处，幽深的黑眸里又泛出一丝冷意，“他们来秦的目的，可有问清楚？”
“这个倒是吐了个干净”想起自己问出的缘故，李斯面带讥笑，“他说着此次他与荆轲来秦国为王上献图，是燕国太子燕丹谋划，目的就是为了刺杀王上。”
“他还交代说那荆轲身手极好，是由燕国之士田丹举荐给燕丹，燕丹极为信任田丹，所以才会选了荆轲来秦国。来之前他们商量好，事先将匕首藏在燕国地图中。地图摊开之后，王上必然龙心大悦，所以定会反应不过，那是他便可趁机拔刀刺向您。”
嬴政听到此处，薄唇勾起，凤眸里透出森寒之意。若非他不喜人近身，燕丹的计划没准真的能成。
李斯察觉他心中不喜，立时恭维道：“那帮卑鄙之徒哪里知道，王上你常年习武，哪里会那么容易被小小匕首刺伤。”
嬴政对此这明显的奉承之言未加肯定，只是敛起唇角，问：“那个逃跑之人可有继续派人去追？”
“已经派人在各处搜查”李斯神情一肃，皱眉道：“说来也怪，此人竟然是完全凭空消失一般，咸阳的所有里巷臣都已经派人搜遍，皆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这也是他最想不通之处。自从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境内的户籍制度越发严苛，凡是见到没有身份证明的陌生人，就近村子的里典一定会王上报。
而他派人差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上报说见到一个面目生疏的陌生人。难道那荆轲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
嬴政眉眼微垂，凝神想了一会，又道：“可是按照陌生男子的样貌去查问的？”
“自然是…”李斯差点被他这句问话噎住，不是男子，难道还是女子不成？
他小心打量了一番嬴政认真执着的表情，心底不禁觉得有趣。这刺客到底是有多荒诞无稽，才能至今还让王上以为“他”真的是个女子。
但想到当时大殿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那刺客真敢男扮女装，早就被众人拆穿了才是，李斯又觉得自己恐怕也被嬴政不同寻常的态度带的想歪了。
他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离奇的想法，“为保万全，臣再派人去查问一遍。”
“不必”嬴政抬手制止道，“既然咸阳城内查问不出，只等姚贾到燕国之后，听燕丹如何解释便是。”
衙役们已经把咸阳里外翻了一遍，既然始终找不到刺客的踪迹，再找下去不过空耗时间而已。
“王上的意思是？”李斯疑惑道，“若燕丹不解释此番作为，我大秦是否即刻派兵踏平蓟城？”
嬴政凛然道：“他能否解释都无所谓，寡人只要燕国地图在手。”燕国即便国力羸弱，不能与大秦相抗衡，但若有地图，将士们征伐想必更加省力。
吞并赵国与韩国已经用了大秦太多时间，他实在不想在一个小小的燕国身上浪费粮草。
“诺！”李斯俯首道。
蓟城，距离荆轲离开已过二十天。
燕丹以手钳制高渐离憔悴不堪的脸，语气中的狠厉几乎要渗透人的骨髓，“你还不肯说，荆轲到底去了何处？”
这些天他手下之人用尽手段，都无法从高渐离嘴里撬出半个字。他等的耐心用尽，如今不得不亲自来问。
高渐离费力挣扎了半晌，无奈浑身力气早就被鞭刑耗尽，再无气力与燕丹对峙。他惨然一笑，闷声咳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道：“吾虽不才，但也做不出出卖挚交之事。不似殿下，能闭着眼把曾经座上客如废掉的棋子般丢弃。”
燕丹双眼通红，狠狠瞪着他半晌，竟一时语结，不知如何辩驳。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眼底瞬息闪过诡谲之色。
可没过多久，他就恢复自己往常需要“礼贤下士”时才有的柔和，眉头轻皱，语带无奈道:“兄以为丹只为自己一人吗？若非有这燕国十万百姓，丹恐怕早已支撑不住，随荆轲大兄去了。”
“太子好口才”高渐离眼神里的讥讽万全不加掩饰，“是否真心为燕国谋划，只有您自己最清楚。”他与荆轲早就猜测过，太子丹并非为了燕国，他其实是为一己私欲才想着刺杀嬴政。
而且他也从好友那里知道，燕丹一开始找的并非挚友。
他先是找了自己的老师鞠武，鞠武不愿，便举荐了田光。可田光又以自己迟暮为由推拒，他迫不得已，才用了自己的好友。
燕丹眸色阴沉，打量了他半晌，咬牙一字一顿道：“若嬴政死了，秦国自然大乱。秦国乱，我燕国就有一线生机。十个人私欲还是家国生死，我比兄清楚百倍。”
他正要再说，就听外面侍从高声道：“殿下，有秦国使臣前来。王上宣召殿下前去相迎。”
听此消息，燕丹心神一惊。
先前他反复推敲过，自己计划失败后最坏结果，无非是那假货被发现，秦国派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以为秦国会在自己准备完全后找上门来，却不想咸阳到燕国路途遥远，秦人为找燕国算账，竟来的如此之快。
想到至今没有找到荆轲，无法实现自己此前谋划，他不禁厌恶地挥开高渐离的脸，对外寒声道：“孤这就来。”
不能借荆轲反咬一口，等会儿见到秦使，他便只能见招拆招，借力打力了。
高渐离啐了一口血，哈哈大笑道：“若是我能在场，倒是很愿意听听殿下会如果向秦国使臣解释。”
燕丹死死盯着他灰白的脸色，突然阴笑，“如你所愿。”
没有荆轲又如何，他手里有刺杀秦国国君的同伙，只要措辞得当，有什么糊弄不过去的？
“带上他，随孤一起去见秦使。”燕丹眼神瞥向一旁躬身立着的隐卫，示意他给高渐离松绑。
“诺。”隐卫不敢迟疑，立刻上手解开了高渐离身上早已经勒入肉中的绳索。
半个时辰之后，燕丹带着满身血污的高渐离一起到了燕王宫。
只是，此时王宫大殿中的气氛委实算不上和谐。
燕丹好似对此全无所觉，笑的十分磊落，还未踏入大殿，人声就已经传到了殿内，“秦使远道而来，丹未曾亲自去迎，实在失礼了。”
若是一般使臣，恐怕听到他这温和又不失王室风范的声音，就已经生出了三分好感。
可此次奉命入燕国的使者不是别人，而是以奸猾出名的姚贾。
姚贾的心计，三个燕丹加到一起也比不上。
他眼见燕丹姗姗来迟，先是对着燕国国君一声冷笑表达自己的不满，接着才对刚刚踏入殿中的燕丹冷嘲热讽道：“太子不必如此，我秦国陛下都差点成了燕国刺客的剑下亡魂，我既为秦使，哪里敢受太子如此隆重之礼遇？”
燕丹听罢他这明显拆台之语，一贯在外人跟前维持的极好的仁义面具也有了明显裂痕。
但为了维持颜面，他只能肃了肃脸色，对姚贾义正言辞道:“特使何出此言？我燕国自知国力微弱，不能与贵国之强大抗衡。”
眼见姚贾眼底露出鄙夷之色，他知道再示弱下去，连带着燕国也会更加被秦国轻视，忙又换成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可即便我燕国再弱小，也不能任凭别人毫无根由的污蔑。”
姚贾扯起嘴角，眼中轻蔑之色更重，“太子可是拿准了我毫无根由？”
燕丹正欲还嘴，余光恰巧瞥见燕王正向自己猛使眼色。他顿时明白，现在并不是和秦国完全撕破脸的好时机。
为大局计，眼下只能强迫自己忍下。
燕丹攥紧拳头，咬牙换了脸色，叹息着说道:“还望特使转告秦王，我燕国自保尚且不能，哪里敢有刺杀贵国国君这等蜉蝣撼树的念头。我燕国……”
他还未说完，姚贾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指着他的鼻子笑得停不下来。
只把他笑得脸色铁青后，才揉着肚子幽幽道：“是不是贵国做的，我王一查问便知。更何况，那个小屁孩秦舞阳现在还在秦国牢狱中做客。”
听到这句话，燕丹心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脖颈中瞬间满是冷汗。
姚贾的换脸功夫可比他要自然。
先是半回头觑了眼燕丹，然后便像是急于想起什么一般，直拍自己的脑门大呼小叫，脸上也是一副迟迟想不起君王吩咐，自己恐怕回去后就要被论罪重罚的着急神色，“瞧我这记性，来之前王上怎么交代来着…”
拍了一会儿，他又斜眼瞟了燕丹一眼，装作看到他就想起君王的交代一般，对着燕国国王挤眉弄眼道:“我想起来了，临行之前我王亲□□代与我，‘秦舞阳这件事儿万不可轻易告诉燕王。否则那老东西听到后恐怕会吓破了胆，当场与你跪地求饶’。”
“我王还说:‘为秦燕两国邦交，我大秦切不可做出如此仗势欺人的之行’。”
燕国国君被他这话气的脸色煞白。虽然燕国打不过秦国，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任人这样欺辱？
他强撑出气势大喝道，“秦使岂能如此放肆！燕国再弱小，也是周天子亲封的疆域，岂容你这小小特使在此造次，空口污蔑！”
“周天子…”姚贾看燕国国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韩赵亡国，那两位亡国之君全仰赖秦国才能苟活。他们如今的身份比奴隶还低贱，连为我王牵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改刚才的浮夸嬉笑，毫不畏惧的直视燕国国君老迈混浊的双眼道:“莫说周天子早就魂归黄泉，就算他在，也得在六国国君后面排队，等着被我王当做上马的马镫践踏！”
“你！”燕国国君被他气的嘴唇青紫，浑身哆嗦，颤抖的不似人形。
眼看自己的父王被一个使臣如此轻待，燕丹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青筋暴起。
但为了给自己和燕国圆过场面，他又不得不按下脾气，撑着笑脸对姚贾好言好语道：“特使莫急。秦王遇刺之事虽非丹谋划，但孤已经派人抓住了那刺客的同伙。”
他转身对外拍了拍手，“带进来。”
“哦？”姚贾丝毫不给面子，回身对他冷笑道，“太子方才还说不知道我王遇刺之事，眼下竟然连同伙都抓到了。殿下办事速度之快，比我秦国所有廷尉吏再加一起都厉害呀。”
说罢，他也不管燕丹脸色如何，继续咄咄逼人道，“旁的皆不必。来之前陛下交代，此番入燕国只为两件事。一是要找到不知逃窜出秦的荆轲，二是要带回荆轲故意置换的燕国地图。太子愿意替燕王交出这两样便罢，如若不交，秦国大军便会立即兵临蓟城城下。”
这句话说完，他眼神中的威胁之意比方才更明显，“燕王与太子可得好好掂量一下，这蓟城在我大秦铁骑的马蹄之下，能不能受的住一个时辰！”
燕丹被说的面无血色，气的想吐血。
荆轲走之前，他亲手把燕国地图交给他。谁叫他阳奉阴违，弄个假的糊弄自己。
假的也就罢了，可那假货不仅刺杀嬴政失手，还把燕国地图带走了。
这杂碎跑的但是痛快，留给燕国的烂摊子自己究竟要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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