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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相并不重要


“姐姐生气啦?”

        胡亥看到她的表情歪了歪头,“姐姐为什么生气,难道就因为她们这一群卑贱的俘虏死掉了就要朝我生气吗?”

        说着他坐下带着小孩子般的置气道,“生气就生气,反正生气她们也活不回来,雨多淋几下,早就凉透了。”

        姬雅真的手痒,理智的弦死死绷住,才能忍住自己不去呼他的冲动。

        这时在旁的陆晁泽作为案件审理人终于开口了,“国师,这些侍女的死是事出有因,公子此举也是维护国师。”

        “维护我?”

        姬雅只觉得讽刺,胡亥这么做无非就是杀人灭口而已,还得打个维护做借口,真是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还有面前这个陆晁泽,怕是如蚁附檀。

        至于为什么会和胡亥勾搭在一起,姬雅的视线从他那光洁的下颌扫过。

        莫非这人也是个宫内宦官?那他和胡亥的老师赵高又有什么关系?

        陆晁泽徐徐道:“在这群侍女的房间里面收了些赃物,都是国师用过的一些东西,后宫新提拔的顺长侍才上任管教手下难免生疏,她们这才钻了空子,私自往外兜售物品,触犯秦法法律,按律男的罚苦役十年,女的充做绿妓流放。”

        “姐姐这下误会我了吧?”

        胡亥紧接着哼道,“姐姐喝过的茶杯,用过的东西,是不是再用都是崭新的?难道姐姐就没发现吗,其实那些旧的就被这群胆大包天的侍女打着仙人用过的名号卖出去啦,她们靠这个赚了不少秦半两。我是免了她们被流放的苦,直接死了难道不好吗?解脱啦!”

        姬雅:“?”

        就算她们真的犯错了,那也不能直接被这么残忍的弄死。

        秦法呢,秦法在他们面前被置于何地?

        姬雅心下几度起伏。

        看着天上连串的雨珠不断的落下,和地上的雨水不断混杂在一起,缓缓对着陆晁泽道:“陆晁泽,不管如何,三日后,你能给我一个真相吗?”

        “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陆晁泽苍白的脸有一丝奇异的血色,兴许是空气太过湿润,他抬手猛咳几下,放下手道,“国师请放心,这也是陛下的重托,更何况秦法严明,绝不会错漏任何一个逃犯。”

        绝不会错漏任何一个逃犯。

        秦法二十三大律,法条两千六百八十三,整肃森严,揽阔之多,看起来的确没有纰漏。

        姬雅也曾花费时间读过,但是在这些法律的源头,她发现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

        说到底,这里不是现代的法治,而是专治的法治。扶苏主张的仁政。又或许在这个时代也不能完全被否认。

        站在血水里太久,连衣角都会被浸透。姬雅垂着眼提了提,转身就走。

        “唉,姐姐!”

        胡亥又黏缠上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不和我多讲讲话?”

        姬雅抿唇。

        陆晁泽行了礼,让小吏们扛着尸体走了出去。

        姬雅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胡亥徒地扬眉道:“他啊,他原本是在宫里做事,也原是我师父的学生,武功高强,做事牢靠又机灵,师父可喜欢他了,可是师父还是最疼爱我。”

        原来如此。

        姬雅不欲多待。

        “姐姐,你怎么这么忽冷忽热啊,你之前还和我在马车上说说笑笑,还吃了我果子呢,你现在又对我爱搭不理的。”胡亥撇嘴,抱怨道。

        她脚步没停。

        “姐姐别走啊。”

        胡亥又立马讨好道,“姐姐兴许是觉得陪着我无聊了才要走,那一起去宫外头博戏喝酒怎么样,那里”

        姬雅语气淡漠的毫无感情,“收敛点,有时候身份并不是你肆无忌惮行驶的特权。”

        胡亥瞳孔一眯,“不收敛,我死也要缠着姐姐,这辈子都缠着姐姐,好不好?”

        “”

        同样是王子,他哥哥讨人喜欢,他就讨人厌烦。姬雅眉尖一蹙,直接略过他。

        那黏在背后粘稠的视线,直到拐了个角才消失。

        系统在脑海中感慨:“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姬雅说道:“下毒和刺杀全部都是他做的,可能是觉得是我害死了疼爱他的老师。”

        “你怎么知道?”系统惊讶。

        “我猜的。”姬雅看着远方像沉垂的天幕,平静道,“而且,这个陆鸾使肯定知道,他正在想办法将事情隐瞒下去,我猜,他大概率会找一个替罪羊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翌日,傍晚。

        咸阳城无宵禁。

        大雨倾盆的黑夜都浇灌不了咸阳城内商贾大亨,王室贵族挥金如土毫掷千金的热情,他们声色犬马,混迹酒楼赌坊之上。

        从窗户里飘出来糜烂的酒肉香和丝竹之声溢散在大街上,混着小贩的吆喝声,牵着骆驼的胡商售卖声中。

        这里是人横欲流鱼龙混杂的风流都会。

        在坊市墙坦,阡陌纵横规整如棋盘的大街上,陆鱼沽戴着个斗笠坐在一家酒肆的楼下。

        “轰隆隆—”

        外面下着暴雨,他旁边的石阶上坐满了被雨水困住无处可去的商旅。

        陆鱼沽坐的位置偏僻,单手捧着碗马奶酒在喝,四周的人都在谈论市井的怪谈跪秘,无人注意到他。

        “你们听到没有,皇帝封了个国师。”

        “鸟?什么国师,封不封关我屁事,顶个鸟用?”

        “听说还是蓬莱仙子,那宫里传的鬼鬼叨叨的,好像还是个娘们。”

        有人高声笑道,“哈哈哈,是娘们?”

        “封个女国师能够顶什么用?能阻止俺回家打俺老妻,一打打三顿?”

        “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嚷嚷着笑骂。

        在一片笑语中,陆鱼沽将马奶酒饮尽,他将豁口陶碗放在青石阶上。

        这时他等的目标人物终于从雨幕中出现,是位男人。

        男人穿着麻步衣,提着个木制的小酒桶,腰间还绑着鼓囊的麻布绳。

        他看起来不出彩,不显眼,很是老实木讷。

        左脚还跛了,走起路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走到卖酒小贩面前,男人将酒桶递过去,说话声像是含着口磨砂石,“老样子,马奶子酒装满。”

        “好勒!客官又是您啊,瞧瞧您都多久没来了,小的还以为您去了别家了。”

        酒贩喜笑颜开,将酒盛满,递在男人手上,“您拿好,我们家的马奶酒才是味道最纯正的,喝完下次再来啊。”

        男人掏出秦半两,银货两讫。

        撑起桐油伞步入雨幕。

        陆鱼沽蓑笠下的眼睛像把陌刀般锋芒四射,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咸阳城内输入和吞出的人流庞大,要想捞一名刺客极其不简单,但是敢在光明正大刺杀人的刺客,说明这个刺客自负有一身本事。

        能够保证一击得中的同时,并且对咸阳城内极其熟悉,哪怕刺杀失败也能够安然逃脱。

        咸阳城本地的青壮年很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能排查个干净。

        目光放在六国来往的人群之中,范围缩小在附近居住的人士之内。

        加上在打铁匠附近绢布店的后院里搜寻出来一堆袖箭和暗器,发现这是个打着正道买卖行不法勾当的黑市。

        陆鱼沽比对了搜出来的袖箭,惊讶的发现竟然和杀了两位宫人的袖箭一模一样。

        店里的伙计全招了,说前几不久卖给了位男的,高高大大的,声音像是被火醺过,口音是地道的秦腔。

        脸蒙着就看不清了,闻着身上有酒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马粪味。

        手很糙,有刀疤。

        酒好像是马奶酒,他们说这个绝对不会闻错的。

        目标再度缩小。

        陆鱼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盯上了前面提着酒桶的男人。

        他是个鳏夫,记载在亭内的护身贴上显示来咸阳五六年了,在一家马廊给马匹钉马掌,平常和人少有打交道。深居简出。

        但如果他真的是,那这一切会不会都太简单了?

        陆鱼沽捏着腰间的匕首。

        走到狭峙的巷子口,陆鱼沽足尖轻点,飞身翻上土墙,悄无声息的从屋檐上绕过去,雷声和雨水模糊了他的响声,几不可闻。

        男人拎着酒桶刚要走出这段巷子口。

        陆鱼沽从旁爆闪而至,刀尖架在他脖颈,“黑水骷!别动!”

        意想不到的轻松。

        将男人架进黑水骷后,经不住酷刑,男人三言两语就全招了。

        男人说他原是赵国刺客,被仇家追杀才到咸阳避难,前几天碰巧在地下黑市遇到个蒙面人,说给他五百金去刺杀新册封的国师。

        陆鱼沽拧眉:“什么国师?”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说是什么蓬莱仙,但是又说是什么妖怪,然后小的收了金子,也不管什么仙不仙的,反正那么多骗子都在招摇撞骗,哪个有真的…小的就…就接下了”

        男人抵住牙颚打哆嗦,胸前的鞭伤醒目刺眼。

        “再说一遍,什么国师?”

        陆鱼沽拎起男人的衣领,质问,“那明明是个小姑娘,你莫不是看错了?”

        “鱼儿,住手。”

        身侧站着的陆晁泽阻止了陆鱼沽继续审问的动作,淡淡道,“行了,事情就是这样,□□,将他交给陛下,也是个交代。至于背后的主使,现在世道这么乱,就归咎为六国贵族作乱,作为上位者,哪怕是陛下也要时刻面临着被暗杀的风险,想必陛下也不会多加怪罪,你也两天没合眼了,下去休息吧。”

        “叔父。”

        陆鱼沽嘴唇颤颤:“我觉得不对,这太顺利了,还有一切发生的太牵强。”

        “牵强吗?”

        陆晁泽看着自己这个青涩的侄儿,“那位大国师不是没死吗?左右陛下看重,我们就将她捧着,只要做好我们的份内之事,不出差错,就能安稳无恙。”

        可他侄儿却没听进去,带着种少年人的固执,他跟着陆晁泽边走进书房,边咬牙道:“叔父,这次放过,万一真凶逃之法外,再次行凶怎么办?”

        关紧书房们,陆晁泽叹了口气,苦涩道:“就算真抓到,谁又能将其绳之以法,难道陛下他会灭了自己的亲骨肉吗。”

        “什么?!”

        “按照大秦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相要是查出来,公布与天下,你将陛下置于何地?”

        陆鱼沽大为惊愕:“陛下他圣名神武,洞察开明之胸襟,亘古未闻,他是不会”

        “可他也是人!何况这又是他宠爱的十八子!”陆晁泽声色俱厉,“我已经和少皇子明里暗里透露过了,他保证再也不敢,且我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已经开始死死盯紧他,只要有任何异常,我都会阻挠他。”

        “两次谋害国师的事情少皇子做的到处都是纰漏,我已经替他清扫了屁股,若那位国师不深究,懂得保全自己,那都是相安无事,若不懂保全,最先倾覆的就只能是我们黑水骷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陆鱼沽不懂,“叔父,难道我们查个真相也有错吗?”

        “都没有错。”

        陆晁泽似乎也累了,揉着眉心,“难就难在,将真相供出来,如若不杀,陛下必遭到天下人唾骂,有这个破格在,往后秦法将如何执行?要是杀了,这是他最宠爱的十八子,往后面对陛下,我这个刽子手将如何在他面前站立?”

        “可…”

        陆鱼沽还是不苟同,他的思维里就是查明真相,还世间一个太平,“可这对那位国师是不是太过不公平。”

        “这世间本来就不公平。”

        “叔父…我…”

        陆鱼沽下颌紧绷,显出隐忍的线条来。

        他现在脑海里全是那个虽骗了自己但还是会追上来,诚恳说对不起,说保重的姑娘。

        还有他陆鱼沽自己,也曾对她允诺过查明真相,而她也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我明天会想尽办法带你去见她。”

        陆晁泽眉心拢起竖痕,“之前听下面人来报,你是救了她一命是吗?”

        “是。”

        “在宫里我察觉到她含着颗悲悯之心,这是我们的机会,你拿着这个救命之情,去求她网开一面,这事能不能成,我们黑水骷今后如何…鱼儿,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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