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夹心8
灯光昏暗的客厅里，两个黄色头发的少年喝得伶仃大醉，一个倒在沙发上，一个靠在沙发腿边，睡得迷迷糊糊。
收拾完一片狼藉后，花崎真依用湿毛巾给他们擦了擦脸，想要让他们因喝醉酒而昏沉的大脑舒服一点。
虽然劝不住灰谷同学们喝酒，但至少他们答应不抽烟了……
花崎真依一边想着，一边温柔地为这两个此时此刻看起来是如此乖巧的少年擦拭额头。
她想，能拥有如此天使般宁静睡颜的两位灰谷同学，真的都是好孩子呢。
在毛巾碰触到梳着麻花辫的兰时，她的手指被他抓住。
在摇摆不定的吊灯照耀下，花崎真依看见灰谷兰半睁开双眼，迷离而又失神地注视着她，那只抓着她手指的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收紧。
仿佛想要就此把握住什么东西。
“是你啊。”兰说道。
花崎真依一边应答，一边想要收回手，却被面前之人轻轻地扯过，膝盖在地上一滑，身体扑倒进他炙热的怀中。
“兰”
“以前不是教过你要好好露出笑容的吗，为什么你现在还是这种模样呢”他喃喃道，“当时可是好不容易让你拥有一个新家的。”
在花崎真依的大脑陷入混乱之时，灰谷兰闭上眼睛，将下巴搭在她的右肩上。
“那时候就该带着你一起走的。”
她以为他是在透过自己与别人说话。
“真依。”
可兰唤出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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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预感终于还是成真了。
就在那晚之后的第四天，灰谷兄弟难得地收敛了个性，决定好好上课。
花崎真依很高兴，虽然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像是在预示着有什么灾祸将会发生，可她还是跑去买了两瓶草莓酸奶。
要送给最喜欢的灰谷同学们。
然后在她从小卖部转身的时候，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她像疯了似的奔向校门口，因为所有人都在往那个地方涌去，她不停地拨开一个又一个人，想要挤到最前面去。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那样议论着，关于灰谷兄弟把人殴打致死的传闻，正义的警察们正是为了这两个六本木鼎鼎有名的不良少年而来。
这算是什么迟来的正义啊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
这样想着的她停下脚步，一边喘着气，一边望见了，那两个被警察按着肩膀，铐着手铐的少年。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他们的丝毫情绪变化。
直到他们看见了人群中的那个少女。
她将那两瓶草莓酸奶抛过来，因为距离不是很近，而且她的臂力和准力实在太小，所以它们掉落在了灰谷兄弟的脚边不远处。
警察先生为他们捡起了草莓酸奶。
“那是你们的朋友吗？还是家人”警察先生问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
警车的鸣笛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花崎真依望着那两个被警察逮住往警车里塞的少年，在他们看过来的刹那间微微一笑。
她站立于人群之中，拿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他们。
——笑一个。
灰谷龙胆恶狠狠地瞪着她，灰谷兰则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在他们坐上警车之后，花崎真依放下手机，沉默地垂下了头。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后来，她径直去往了松田雪子老师的办公室，向这位班主任提交了退学申请。
那位中年妇女坐在书桌后面，面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花崎，这件事□□关重大，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松田雪子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可能是因为这些天发生的变故太多，她的眼睛都变得有些浑浊起来，“读书即是未来，你想要退学的决定未免太过幼稚。”
“松田老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花崎真依发现自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意外地表现得很平静。
可是松田雪子一如既往地态度强硬。
“我不同意。”
“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我是一位老师，如果我想要好好负责任，那我就有义务指导你步入正轨，而不是像你之前那样的误入歧途。”
“花崎，你不能被不良所影响，更何况他们现在可是少年犯，手上沾了人命的未来犯罪分子。”
她的语气冷淡而又平和，可是声线却在隐隐地颤抖。
“你本该有光明未来，那两位灰谷同学，不值得你放弃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呢
花崎真依抬起双眸，棕褐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位严谨认真负责任的好老师。
“可是，我好痛苦。”她说道，“每天被人嘲笑欺负，好痛苦。”
她望见，本就面色不好的松田雪子霎时间变了表情，脸都变得苍白起来了。
“老师有体验过那种感觉吗”
那样淡然的话语。
“鞋子被人塞满图钉，泳衣和运动衣被人剪成破布，课桌里被人堆积死虫尸体。”
她只是那样，平静地说着。
“老师有试过脑袋被人按在马桶里吗或者说是被扒光衣服拍恶心的照片然后被逼着去□□”
松田雪子睁大眼睛。
“如果老师没有被这么对待过的话，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对我说出那种话呢”
她看见松田雪子抖着肩膀，眼睛和脸颊变得通红起来。
“那种事情，不是只要忍耐就好了吗，人在攀爬未来成功顶峰的途中，总会遇到挫折，只要忍一忍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松田雪子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说辞，企图教育这个在自己眼里早已变得失控起来的学生，“我明明都跟你沟通过了。”
“可是老师，我不想死。”花崎真依直视松田雪子惊惶的双眼，“每天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迟早有一天会死掉的，老师希望我是这样的结局吗？”
松田雪子忍不住吼叫出声：“花崎真依!适可而止吧！你真的越来越差劲了！”她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水，却发现杯中什么也没有，“都怪那两个杀人犯把你给带坏了……”
他们是好孩子。
才不是大人们所说的那样。
就在那天夜里，花崎真依发现了真相。
所以她对松田雪子说出了那种话：“老师的孩子在前段时间，被人殴打得很惨吧？”
在尊敬的班主任那不敢置信的瞪视下，她鼓起了勇气，说出了最后的那番心声。
“好像老师请了几天的假去陪自己的孩子……我很难理解，连您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为什么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劝说我去忍耐呢”
“我跟您说自己遭到校园霸凌的时候，您对我说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欺负我，让我也要学会从自身去找缘由，我选择相信了您。”
“灰谷龙胆同学跟您说我一直以来都在被人恶意欺辱的时候，您将那些霸凌者找到办公室统统教训了一番，警告他们不要再对我干出这种事情，可他们被放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我。”
其实花崎真依从来都是明白的。
这些事情。
“是灰谷龙胆剪下了我那截被人黏上口香糖的头发，是龙胆和他的哥哥兰救下了即将被人轮女干的我。”她卷长的眼睫下，似乎闪烁着点点破碎的光芒，“所以，如果连他们也不在了的话，那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因为在这里待着生不如死，痛苦得要死。”
“所以，让我继续活下去吧，松田老师。”
她后退一步，朝瘫软在座椅上的松田雪子鞠了一躬。
“请您同意我退学吧。”
半晌，松田雪子艰涩地回应了。
“……对不起。”老师这样说道。
可是，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什么呢
开门走出办公室之时，花崎真依看见了那个不良少女。
那个因为莫须有的偷带刀具罪名而被找来办公室的，曾经欺负过她的不良少女头领。
染着红色头发的不良少女斜瞥着她，不屑而又厌恶地骂了一句：“恶心的臭三八。”
她顿足，然后猛地扑向不良少女。
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些由灰谷龙胆所说过的言语和声音。
“你在学校里面受到欺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那些人对你做各种过分的事情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如果不知道反抗的话，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因为你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
曾经灰谷龙胆让她打人，她打了。
现在灰谷龙胆不在也没说，她还是打了。
因为她想说些什么，她想做些什么。
不良少女并没有料想到这个一向都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居然有一天会主动扑向自己，还对自己拳打脚踢。
感觉到肩膀被人狠咬的疼痛，不良少女尖叫出声。
“疯子！蠢货！给我滚开啊啊啊啊！！！”
她们扭打在一起，下课铃响起，随着听闻声响而赶出来的松田雪子的惊呼，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走廊处。
松田雪子想要上前阻止，却见花崎真依拿出了一把美工刀，抵在僵住的不良少女的脖颈间。
“我好痛啊，松田老师。”她微笑着，被撕烂的衣袖下是那条遍布伤痕的手臂，在凝重而又无情的空气中，灼烧着每一个目击者的眼睛，“是这些校园霸凌者，带给我的伤害啊。”
松田雪子愣住了，她本就还沉浸在刚刚办公室的事情里没有走出来，现在直接大脑当机，一片混乱不堪。
不良少女又惧又怒：“神经病吗谁他妈往你手臂上搞的这些啊是你自己干的蠢事吧！”
“还有那把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书包里的水果刀，全都是你这傻逼的阴谋吧，真是恶心！”
“快放开我啊混蛋！有病就去医院治啊！”
可是花崎真依只是一边用美工刀抵着不良少女的脖子，一边拽着她的头发把人往楼梯口扯。
出乎意料地，她这回的力气很大，手中的这人拖得动了。
也许是因为带着刀的缘故。
没有人敢靠前阻止，他们纷纷让路，而松田雪子则是下意识地跟在那两个自己班的学生的后面。
花崎真依带着不良少女来到天台上，靠近围台边，在划过的微风中将手中人的身体往边缘按，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推下去。
——那真的是花崎吗
——疯了吧
他们都议论纷纷。
不良少女早已吓得不敢再乱骂，痛哭流涕地祈求花崎真依放过自己，嘴里说着什么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欺负她了。
但是花崎真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门口处的松田雪子，望着自己的班主任老师那疲惫极了的脸庞。
“如果世界上所有恶人都会有恶报的话，我希望这些家伙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她稍稍用力，美工刀锋利的刀尖便在不良少女的脖颈间划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或者，我将亲自，制裁恶人。”
在那些人的各异面色和话语中，她望着那位自己曾经以为会拯救自己于黑暗深渊的老师，棕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生病了，松田老师，是很严重的病症。”
花崎真依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就这一次了，拜托您治好我吧。”
最终，花崎真依如愿以偿地拖着那几个校园霸凌者一起退学了。
虽然他们的家人有来闹过事，但是当花崎真依将自己身体上的新伤旧伤一起揭露出来给那些人看的时候，他们的反驳变得苍白无力。
很可笑吧原本是她用来伤害自己的伤疤，现在却被用来作为了保护盾牌与反击武器。
就连身为班主任的松田雪子最后也选择了主动辞职。
学校方面明显也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所以也就这样了。
花崎真依在医院疗养了一个月后，突然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回到花崎家，跟养父养母说要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
他们同意了，并为她物色了一处屋宅，还保证会一直给她寄生活费直到她成年，可以独立自主生活。
搬出那个家的那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就是弟弟小凉太不舍的哭闹令花崎真依有点心酸。
但她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弟弟的小脑袋瓜。
“姐姐会偶尔回来陪小凉太的，不要难过，我会想念你的。”
在弟弟扑进自己怀里的刹那间，花崎真依抬起头来，望见花崎夫人正站在台阶上，怔愣地看着自己。
花崎夫人的呢喃声由湿润的风带过，传达至真依的耳畔。
——你要是平时像这样，多笑笑的话，就好了啊。
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过是给自己的私心与偏爱找借口罢了。
可是花崎先生开车送她去往新家时，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花崎真依却那样想着。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为什么她的心脏，依然会感觉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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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远离东京市区的少年院里，在外无依无靠的灰谷兄弟收到了一份礼物。
一盆龙胆花和一盆兰花，以及一袋包装精致的夹心饼干。
上面贴着爱心型的粉色纸条。
灰谷龙胆和灰谷兰将它撕扯下来。
——谢谢你们。
——我真的好喜欢龙胆和兰。
——再见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来自于花崎真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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