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了解她的人
“你是来救他的？”
一叶击落阴影中潜藏的暗火，在刀锋挑落面具之时，火狐夜麟险之又险躲开了她指尖散流的刀气。
“不是。”
在询问出现之时，火狐夜麟非常快速的反驳道，倒不是为了保命，主要是一想到这个可能火狐夜麟就浑身难受，说他来救幽溟还不说他来见云曦月……火狐夜麟抬头见初昭一脸冷笑，偌大的飞袖迎风招展，衬她眉间的冰冷越发清晰……来找她受气更不可能，于是火狐夜麟默默后退了一步，认真恳切道：“我说只是路过你相信吗？”
初昭没说话，她嘴角的讽意已经能说明这件事与他的想法无关，目测是他说什么都不想听的程度。
所以他为什么要脑子一热来掺和这种事啊！
某家伙失踪几十年就失踪，某个恋爱脑被抓走就抓走，看在幽溟痴情份上云曦月好歹能留他一命，他这么一头撞上云曦月可没情分放水，她疯起来六亲不认又不是一天两天。
火狐夜麟一边质疑着自己是什么时候脑子进水干出这样愚蠢的行动，一边努力忽略周身隐隐压来的杀意，顶着她越发冰冷的目光竭力在她的攻击下游走，“你失忆了对不对，我不是你的敌人虽然你对敌人的定义从来随着自己的心意，嘶——你来真的。”
衣袖在刀气下破碎，火狐夜麟忙得闭嘴，脚步一转退后数步，没武器这件事着实吃亏，能让他这么手忙脚乱与对面人实力有重大关系。
“我们认识吗？”
出乎意料的是，初昭在听他说完后缓了缓攻势，仅仅是缓缓，能让他一边上蹿下跳一边抽出口气的回答的间隙。
“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想得到的答案一定不是肯定，”火狐夜麟一点不认为她是心软，但在面对她时，火狐夜麟有着比苍月银血更多的自信，说服她的自信，“至少我们可以有商谈的空间，你把幽溟抓来总不会是好心想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忘记了许多事，你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在这件事上，我会给你更多的帮助。”
“帮助？”初昭没有否认他的推断，“你能给我什么？”
“这取决于你想要知道什么。”火狐夜麟狼狈躲闪着，在他这句话出口之时，对方的刀锋重新收敛回了箫管的模样。
火狐夜麟视线在她手中箫管上停顿一下，目光一时尤为复杂，在初昭看来之时迅速收回。
无论记忆中的她是何面目，每每见到这根箫管，都不住提醒着他云曦月所抱定的决心如何可怕。
“名字。”初昭收回武器，干脆道。
“看来你对我还有些印象，”火狐夜麟报出名字，顺嘴又开始揶揄，“你可不会去关注无关之人的名号。”
“我只是好奇这个名字对幽溟来说意味着什么。”初昭面无表情道，看着火狐夜麟面具也遮挡不住的变脸，挑眉时终于有了笑意。
这件事被幽溟知道跟被苍月银血知道有什么区别，一想到某个家伙的叨叨火狐夜麟就开始头疼，抬头见初昭眉间笑意，心中再次确信云曦月就是个自己不开心也看不得别人开心的混蛋。
“跟你合作真是一件麻烦事。”火狐夜麟继续吐槽，理智明知道这个家伙经常翻脸不认人，情感上却习惯于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刺头模样。
初昭罕见忽略了他的挑刺，连她都为此刻自己平静下来的心绪意外，从他的话语中可以轻易发觉过往的熟稔，这个人与“她”是故识，但与他面对面并不是一件让她厌恶之事。
不似念起罗喉时全然地排斥，不似枫柚主人用机锋慧智维持的平和，仅仅是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让她回以宽容。
而这世间，从来只有一项事物能让她毫无理由地怀揣耐心。
刀锋在松懈之时绽放，火狐夜麟完全放下了防备，于是这一刀没有受到丝毫抵抗地落到她的目标之上。引动的力量摄得汗毛直立，火狐夜麟可以听到急促尖鸣的风声在呼啸，可以看清刀尖优美的弧度、其上暗刻的花纹，还有其主幽深异样的目光。
那是死神给出一道不由拒绝的邀请。
“咔嚓——”
裂成两半的面具掉在地上，除此之外他并无受伤，火狐夜麟站在原地未动，那一刀劈得大脑空白，某一刻他仿佛闻到了死亡降临的气息，灵魂与心脏全然被那一式吸引，思维停滞反应不及。
“云曦月你又发什么病！”
意识转瞬回归脑海，火狐夜麟怒吼出声，声音中带着他未尝预料的后怕，猛然间又与那夜的厮杀中，那人最后一语的心情重合。
“吓到了？”初昭嗤笑一声，像开始莫名出刀般收回武器，箫管在她指尖旋转，唇口对上洞孔轻吹，有婉转飞鸣泄出其中，如凯风袭面，过处波涛尽平，扫去了心中骤然而起的那些颤然。
心跳逐渐回归正常的火狐夜麟白了她一眼，可惜这样的视线她毫不在乎，几步跳转落到了高处。
“关于罗喉复生，你知道多少？”并未对她刚才行为做出解释，初昭自顾自问出了问题，低头却见对方绷着个脸不说话。
“……心理承受能力真差。”
以为他仍在刚才的惊惧中未回过神来，初昭抬起箫管欲吹奏，后者已回过神来，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火狐夜麟道。
“哦，不知道刚才是谁说可以给出帮助？”初昭收回箫管，坐在树杈上托着腮反问，没有阴阳怪气也被火狐夜麟生生听出几分阴阳怪气。
“你不要太过分，”火狐夜麟眼角青筋直跳，“关于罗喉我的确知晓不多，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在生死的罅隙中，窥见命数的终途。”
火狐夜麟怕她挑刺又补充道：“麦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在罗喉之事上，这是你唯一的态度。”
火狐夜麟不奇怪为什么在失忆情况下她还能知道罗喉复生之事，或者说，她不知道才是奇怪的地方，只是她谜语人当多了，火狐夜麟也懒得分辨那句是什么意义。他以前没心情去问，现在问也没人回答他。
“她。”初昭强调道，火狐夜麟感到莫名其妙，“有什么区别？”
“继续。”初昭不回答，而是催他道。
火狐夜麟表示你一点都没有求人帮忙的态度，初昭重新拔出武器，于是火狐夜麟开口，“单一个复生范畴未免太大，你最好把你的目的说清楚些。”
“罗喉复生的进程。”
“……这我到哪里知道去，”火狐夜麟扶额，以为她是想要继续复活罗喉之事，“你扪心自问这种关键是会随意告知他人的吗。我只能说，在罗喉复生上你做了很多，多到可能根本不需要现在的你做什么，罗喉就已经在某个地方活蹦乱跳。”
“活蹦乱跳……”初昭咂摸着这个形容，反而是火狐夜麟自己先否认，“当然，以传说中罗喉的性情，复生后的第一件事大概是先闹武林个天翻地覆，这么安静大概还在某处沉眠。”
初昭视线微垂，又问道：“罗喉死时情况。”
火狐夜麟换了个姿势，任劳任怨跟她谈起他所知之事，之后初昭又问了几个问题，火狐夜麟挑挑拣拣回答，等到她满意点头，火狐夜麟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本着交换互利原则，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跳下树梢，偏头望了他一眼，态度颇为耐心，
火狐夜麟反而卡壳，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硬着头皮问道：“你为什么会失忆？”
“情况有些复杂，”初昭回答得很坦然，虽然这回答更像是废话，“重伤，心魔，封印，理由或许数得上三四条，但最重要的一点只可能是——这是我的选择。”
有些绕口的回答，但火狐夜麟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即便这个理解背后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东西，但他所知的一切聚合在一起，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句话，“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你会开心的吧。”
愕然第一次出现在初昭面上，她可以确定这一句感慨不带丝毫讽刺，的确是他真心实意的情感，因为对方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也露出一种混合着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懵逼与诧异，在初昭都未反应过来之时飞快离开现场，背影消失得比光都快。
初昭先是愣了愣，随即捂着额头失笑，这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故人对她失忆这件事表示祝福，没有纠结于她的身份，没有重复着过去，尊重她的选择，希望她能够开心。
诶呀呀，是个有点可爱的小家伙。
初昭难得露出笑意，如果“她”的故人都能够这么自觉，她也不会如此避之不及。可很快她的笑容收敛起来，眼底沉淀下旁人无法理解的暗色。
她重新回到了学海无涯，幽溟还未对她去而复返惊讶，就被火狐夜麟这个陌生的名号吸引去注意。
初昭来了又走，仅仅在幽溟面前将一个死傲娇的行动说明，至于这个行动的意义，是兴之所至想看某人变脸，还是让这份别扭的关怀被当事者所知，谁知道呢，又有什么重要呢，就像一滴水化入大海，不必去在意。
即便不去在意，初昭的好心情依旧保持到了太学主归来。
他的心情似乎也不错，这份不错像一种久违的压力释放，又似心头一番重石放下，在看到不远处初昭朝他浅浅微笑的时候，同样回以了难得笑意。
“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太学主走近她，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明媚而灿烂，纵然他已过了在意容貌的阶段，面对繁花的绚烂亦无人能生出恶感。
“见到了一个并不讨厌的家伙，种下的种子生长出了花朵，又欣慰又意外，但那种感觉，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初昭分辨着那些情绪，她的直觉太过敏锐，哪怕刻意忽略，仍能捕捉到那些不自觉的流露，可如她所说，并不讨厌，这就足够。
一切点到为止，因为绵延下去，并无结果。
微风中的笑容温软如常，却似极致冰寒中怒放的红梅，带着燃尽一切信念的绝望与哀伤。
太学主心念一动，却又逼着自己打消这个联想，好在初昭已经自己先转移话题，“对了，关于罗喉，我有一个想法，需要你帮忙参考。”
“说。”
“月族之人曾言，罗喉首级封于月族，尸体落于苦境下落不明，下落我大概能猜到在那里，”初昭停了停，眼底闪过寒芒，“我打算放出罗喉复生的消息。”
“你想利用他的敌人帮你解决罗喉。”太学主接下去她的话。
“这个江湖太平静，水越混才越能找出有心人，然后才好，一起解决。”
某姑娘现在心心念念解决罗喉，在掌握一定线索之后，她也对之做出一定应对，太学主不怀疑她实践想法的能力，只是，“这件事恐怕很难。”
“诶？”初昭转头看他，“有什么意外吗，还是说我的设想有何疏漏。”
太学主想到什么，朝她看去的视线颇为微妙，“你的设想无错，只是这样的法子，已经有人做过。”
“谁？”
“云曦月。”
这个名字显然让初昭猝不及防，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狠狠皱起了眉头，“她？她做了什么？”
太学主看她苦恼模样竟还有些好笑，“大约百年前，云曦月在西武林放出过罗喉复生消息，可是把西武林闹得不轻。”
“武林上并没有相关消息。”否则不至于当时查罗喉戒玺的时候注意不到。
“因为除了云曦月之外的当事人参与者知情者几乎全部身亡，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是噤若寒蝉，不敢泄露分毫。”太学主以相当平静的语气讲述了当年的腥风血雨，云曦月手里的东西可比初昭多得多，她想营造出罗喉复生的事实，足以勾得无数人飞蛾扑火般自投罗网。
结果可想而知，敢插手这件事的人没一个能全身而退，借着这一手，她几乎将对罗喉有想法之人一网打尽，铲除干净。有这个前车之鉴，初昭再重复一遍消息也钓不起来什么鱼。
鱼塘里的鱼都被她宰干净，再抛饵也是给空气看。
弄清这一点的初昭着实沉默了半天，到此刻她终于开始渐渐明白枫岫主人所言，最大的敌人是云曦月这件事的真正意义。
所有你可以想到的道路都会被她先一步斩断，在罗喉复生上她所展现的意志，足以让初昭也为之叹服。
“单纯看她的行动，的确是我会欣赏的那一类人。”初昭真心道。
“如果她堵的路不是你要走的路会更好。”太学主补上她未完的话语，看她快要揉在一起的表情哈哈直笑。
这种我坑我自己的戏码放在聪明人身上本就少见，更别提是初昭这种绝大多数时间冷静得不似常人的存在，看她失态一次简直是人间奇迹。
甚至她凌厉的警告目光都无法让太学主收敛笑声，明知道会惹怒她，却也被她这份真实与特别吸引。
或许只有罗喉能让她如此不同，太学主想到这一点，莫名有些嫉妒。嫉妒这份不被死亡粉碎的真心、不被时间消磨的情谊。
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于是铭记成为一场奢侈的考验，哪怕是地狱沉沦的恶鬼，在得知有人心心念念想要将他拯救时，恐怕也会有一刻的感动吧。
一夕海棠铭记着死神，云曦月铭记着罗喉，戴上小丑一般的死神面具，亲手摔碎学海无涯人人敬仰的太学主，点风缺一生的奋斗又有谁记得？在他死后，可有人会不顾一切将他复生？没有吧，没有啊，只有代表胜利的掌声与欢呼，为他的死亡送葬。
“点风缺，你在想什么？”
忽有呼唤在耳边响起，太学主回神，初昭正抱着胳膊一脸不满，“嘲笑我让你很开心啊，居然当着我的面走神。”
“你的失态的确值得纪念。”太学主一笑而对，忽又开口，“在解决完罗喉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初昭抬眼，太学主目不转睛，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她的眸色沉了沉，很快又转为明亮，“没有再来的麻烦，就去做些想做的事。退隐也好，继续江湖也好，心之所向，便是归处。”
心之所向，便是归处，对她来说，死亡也可以是归处。
耀目的阳光散落，暖不化她眉间寥落，她随口问了太学主一句，后者眯了眯眼，似追忆似幻念，“吾吗？吾会去尝试一个新开始，可能会有新的结局。”
一个注定死亡，却不会注定孤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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