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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点风缺番外


霜冬森寒,草木凋零,唯有墙角一丛翠竹不改碧色。

        竹者,花之君子也。

        岁寒不凋,经冬不折,纵然风欺雪压,依旧坚韧不屈。

        儒门以君子为修身之目,对于这类独具气节的植物向来偏爱,学海无涯也不例外,不说是处处绿玉丛生,却总少不了一处青竹环茂,一眼望去竹海迢迢之景。

        回忆骤起于忽来的北风,吹起片片绿叶萧萧竹鸣,点风缺倏然想到了另一个如青竹般风骨铮铮之人,一些久远的情绪再次翻涌。

        点风缺初见云苍陵,是在千年之前,他还未成为学海无涯太学主之时。

        初昭的敏锐在于她那称得上可怕的直觉,比直觉更可怕的是她的克制与忍耐,点风缺许多次旁敲侧击于记忆的碎片,她却一概拂落不肯去捡拾。

        这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倘若初昭肯在学海无涯藏书阁中翻阅一番,她就会发现,学海无涯与她的渊源,可能比想象中更多。

        点风缺与她的初识,同样始于学海无涯。

        千年之前,西武林有魔神邪天御武自天外降临,为着不明原因掀起屠杀,所经之处尸横遍野,不仅几乎灭绝西武林,其魔爪更是对中原蠢蠢欲动。而就在此时,罗喉率领他的兄弟斩杀邪天御武,化解危机,并在众人的拥戴下建立天都。

        天都初立不久,戴上武君桂冠的罗喉突然造访学海无涯,对于这位救苍生于水火的英雄,关注着江湖局势的学海无涯不敢轻忽。

        彼时学海无涯的太学主还是诸葛神机,他虽醉心于机关阵法,却非是不通于人情世故,接待后了解了对方来意。

        罗喉为他的义女而来。

        消灭邪天御武后,罗喉收养了一位在这场灾祸中失去母亲的孤女,将她视为亲子抚养,名唤云曦月。云曦月年岁虽幼,却是天赋异禀聪颖过人,罗喉不忍浪费这份资质,故而亲上学海无涯,想要为她延请一位名师教导。

        学海无涯本是儒门顶尖学府,教书育人乃为本职,何况,天都下一位主人若是师从儒门,对学海无涯并非是件坏事。

        罗喉的要求就这样轻易接下,唯独在人选方面犯了难。学海无涯不缺名师,但云曦月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在学海无涯中学习,执令一辈的无法离开,能长居天都又才华能力不弱的,数来数去人选并不多。

        点风缺就是其中一员,但他当时专注于潜心精进修行,对于花费几十年时间去教导个小孩子并没有多大兴致。

        最后接下这件事的是他的好友,诸葛神机的大弟子木朝言。

        临行前一日,他携酒去送别,半杯下肚,他终于开口问出疑惑。

        “天都眼下其势虽盛,观罗喉行事,虽勇武难挡,仍是根基薄弱。然而治国一道,人心晦暗难测,亦非武者所能维持,好友又何必去趟这份浑水。”

        “正是先天有瑕,才需吾为之补全。”木朝言玄袍华发,庄重中不失意气,“西武林遭此战火,生灵涂炭,百业待兴,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罗喉承众望而建天都,率一志而领万民,若能爱民如子休养生息,对西武林百姓当是一件幸事。而吾既有机会成为天都少君之师,定然希望将天都导引向期望所在,更想为天都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君王。罗喉既言幼女璞玉之资,那吾便做琢磨之刃,以助玉成之时。”

        此话一出,点风缺自叹弗如。

        木朝言就这样离学海入天都,带着一腔安民治世信念、教化众生志向,为一份盛世长久而尽心竭力。

        直到二十年后,天都乱起,罗喉身死,游历在外的点风缺匆忙赶回学海无涯,所见就是黑暗之中,好友眼中漆然如墨的寒光。

        屋舍中不点烛光,只有月光透窗而入,勉强分辨几分眼熟轮廓,他的身上还有着未散去的血腥味,周身肃穆庄重的气质,让迈入屋中的点风缺都一时窒息。

        “为什么不点灯?”他在门口问道。

        木朝言半响才回道:“既然不能照亮人心,又何必浪费蜡油。”

        “……”

        多年不见,好友你这是受什么刺激?

        想起外面流言,点风缺反而对他受刺激这事深信不疑,自顾自进门点灯开火,吹开桌上一团暗色。

        木朝言手里正抓着几根蓍草,五经自是儒门必修课程,黑夜不影响先天人卜算,就是这个结果,点风缺探头撇了眼用茶水画在桌上干掉大半的卦象,“结果?”

        “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

        “大壮利贞之卦,劝你不要逃避。”点风缺自然熟记这些卦辞,只是他不信这类占卜,天命值得敬畏,可他更相信人力之贵。“太学主据说已经前往月族。”

        “累师长为吾奔波,是吾不孝。”木朝言仍是面无表情,比走的时候冷了大半温度,知道的是他去了西武林,不知道的以为跑去了北海万年冰川中修炼。

        “天都那位少君正向学海无涯施压要求交出你。”点风缺又说道,这个消息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木朝言闻言露出一声冷笑,“又是这样,她总是在不该心软的地方犹豫,做出一些多余而无意义的事。”

        听着这个评价,点风缺意料之外看向他,“听上去你的璞玉打磨失败。”

        “那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而唯一的瑕疵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

        木朝言扔了蓍草,起身冷声道,点风缺对这个说法心有不安,可木朝言只是一甩衣袍,将他刚刚点亮的烛光扇灭。

        “……你这什么意思?”

        “谢客。”

        木朝言的目光融化在黑夜中,直到很久之后,点风缺才理解他的决心。

        但那时,他自然而然对木朝言在天都二十年所作所为产生了好奇,连带着对那块美玉有了一丝好奇。

        很快他就见到了云苍陵。

        当时情况,罗喉虽亡,但云苍陵声望犹在,那时的她还没有做出后世令人发指背弃同盟之事,仍是名义上天都的主人,一人止步众生俯首。

        而那时候,木朝言深陷谋害罗喉的传言中,门下弟子做出以臣弑君之事对儒门无疑于丑闻,若非他的师长是太学主,学海无涯估计会直接要他一死以证清明。

        但在云苍陵的施压之下,即便顾忌诸葛神机不能交出木朝言,她还得到了与他见面的机会。

        天都的主人与学海无涯再次相逢,第一次是罗喉为了她而来,这一次是她为了罗喉而来。

        因着木朝言的关系,点风缺提前与这位年龄不大,却威名早生的少君得见。

        学海无涯本就是菁英汇聚之地,点风缺游历儒门增长见闻,所识俊杰不可胜数,在见到云苍陵之时,仍是有一刻的心神恍惚。

        点风缺曾于梵根记忆中见识过罗喉未死之前,尚在西武林游历的云苍陵,是何等美好无瑕的风姿,轻易触动心中最柔软地方;后来,他亦曾在斩天灭地的一刀中窥见心境圆满的云曦月,高居云端的浩瀚令人心折,观者自惭形秽,如沐明月烈日之光。

        可那时的云苍陵与这两份记忆都不同,她更近似于多年后的初昭,失去记忆的初昭。

        她像一把刀,出鞘的刀,含恨的刀。

        鲜明而不加掩饰的偏执刻入了骨髓,于是轻易击碎了那份气质上的纯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带给人强烈的惊艳。

        容貌自然是美的,可她的气度更加非凡。执掌天都数年培育出的气势,令她比起侠客更多几分王者的威仪,更可贵的是,这份威仪并不高高在上,反而极易心生亲切向往。

        可就是这份平易近人,被她眼中锋利的刀光粉碎,同样粉碎的,还有对待世人的善意。

        这个人心中藏着极深的怨恨,愤世嫉俗不足以形容她的内在,点风缺不明白这样的人如何能被木朝言认可,被他视为最完美的学生。

        当然这个问题等到他见过梵根眼中的云苍陵就能解答,可那时的他已经无力去分析这其中的变化何等可怖,他只是沾沾自喜于美玉蒙尘,非要等到绝途才留一句苦涩的叹息。

        天都成就了云苍陵,天都亦毁了云苍陵。

        可惜她没有将天都一并毁去的决心。

        但彼时的点风缺只是兴味以对,看她无视了自己擦肩而过,坐到了木朝言的面前。

        木朝言把他赶出了亭外,石桌上只有薄纸几张。

        他一边念叨着交友不慎,一边为他们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许多人都在猜测云曦月找上木朝言是否是为报仇,扑朔迷离的真相在后世众说纷纭,点风缺站在与历史最接近的角落,却无法回忆起当时的只言片语,他所能铭记的就是,在喧哗声起的同时,永世难忘的画面。

        先天人耳聪目明,他无心于纠纷,却难免要顾忌着云曦月一时冲动爆起动手,可他无法想到,最先亮刃的会是木朝言。

        “……这是你要的交待,亦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亭中两道身影对立,属于木朝言的墨色突然伸手,他没有去拿起自己的剑,而是往云曦月袖间一扯。

        尾带系着环佩的碧色缎带在半空旋出蜿蜒的弧度,又在虚空化作一轮银钩星月,刀尖一点明光灼灼。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与云苍陵一同闻名西武林的,还有与她一般明亮的太白之星。

        属于云苍陵的武器落在了木朝言手中,再下一秒,长庚的皎光洒落人间,一捧血月升起。

        三年前他握着长庚从天都死牢中走出,三年后他用长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脖间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长庚,更惊住了点风缺的脚步,他条件反射向着现场另一位站着的人看去。云苍陵却是呆愣在原地,木朝言的血液在她清俊面容上绽开,溅在她的眼中,一眼看过去,像滴血泪遥遥欲坠,然后飞快被水波晕染开,苍蓝的眼瞳迅速被赤色代替,可怖又可悲。

        这一举动让周围的空气都凝重起来,直到冰冷的刀身砸在地上发出泠然的乐声,云苍陵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住倾倒的身体,却被点风缺先一步护住。

        点风缺那时的大脑一样是空白的,另一位当事人的身躯颤抖摇晃,云苍陵那时的表情糟糕到他怀疑会当场晕过去,可没有,浓重到心悸的悲怆在她身上浮现,随之出现的还有愤怒。

        “……可你什么都不了解!”

        “你们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正确,自以为是的好意……”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声音哽咽的好像要哭出来,可她还是倔强地捡回了长庚,她的手上、她的身上、她的刀上都是木朝言的鲜血,她迈入学海时不带杀意,可她走时一身绝望。

        木朝言的自杀是压垮云苍陵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判断要到点风缺成为太学主,翻阅了学海无涯当时记载,他才能得出。可彼时木朝言已亡,云苍陵销声匿迹已久,诸葛神机在了结天都事后辞去太学主之职,喧扰散去一地狼藉,又有谁会在意此事。

        点风缺后来检查桌上的纸张,有关于木朝言暗中联系月族的信件,亦有他截断起义军与云苍陵通信的证据,更有一张被血染红的宣纸,上面起草着云苍陵杀罪首替罗喉报仇的告示。

        点风缺窥见了那份真相。

        他想起木朝言说过的,他可以做赵穿,云苍陵不能做赵盾。

        可她最后还是成了赵盾。

        云苍陵入学海,而她去后木朝言身亡,杀人者又是她贴身的武器,仅这一件事实,学海无涯会如何宣扬可想而知。

        但云苍陵已经不在乎了。

        支撑她的信念崩塌,罗喉君凤卿接连身故,连仅剩的师长都在她面前自戕,她眼中的怨恨最终让她对着昔日的盟友挥刃,独身与天下为敌求一场解脱。

        往后史笔纷乱,交叠成竹册几卷,直到很多年后,已成太学主的点风缺在《死国年纪》中与她再次重逢,他才想起那个午后染血的星辰,以及美玉破碎的刹那,才读懂宿命早已为她写好的剧本。

        ——无论是不曾有过,还是得而复失,属于她的故事从来没有完美。

        罗喉的谋求,木朝言的付出,全部都是一场无果的努力。

        从那场夺走生命的暴雨降临之时,属于她的圆满就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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