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噩梦，开始了。
再次踏上仿佛通往阴间地府的地底之路，穿戴好工装的孟迪，被井思齐的手下押送过去，向着那条满载着垂死伤员的卡车出来的道。
这条隧道，照比最上面，地面山峦入口处的窄多了，那里容得下那个庞大的机器进入，这里只勉强容得下刚才那辆卡车通过，道只有两米宽，人站在中间也嫌挤，越往里越窄，最狭小的地方，卡车几乎是刮着两边石壁进去的。
往里面走不远，头顶开始有白炽灯，照的隧道里面通明，因为是镶嵌在岩石里，每个灯和灯之间的电线，都长长的耷拉下来，在两灯中间吊成弧形。在羊肠隧道里继续行进，很快听到电钻一类电动挖掘工具激烈的噪音，无数工人逐渐出现在前面，全都穿着一样的灰色没有花纹的朴素的工装，脖子上戴着电子项圈。这些人的裤脚、袖口和衣领都有污渍且发黑了，每人也都是污头垢面。他们在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的士兵看守下，卯足了力气挖石开山，扩宽隧道。
到了地方，押送孟迪的和旁边一个军装和大部分士兵略有不同的人互致军礼，离开了。看样可能是下士、中士左右级别的。他转过来对孟迪吼道
“7397！过来！”
孟迪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对！就是你，7397！听不懂人话么！”
孟迪一低头才看到自己的衣服胸口有一行编号，写的就是7397，恍然反应过来，赶紧过去。
那基层军官问孟迪会不会用手提式凿岩机，孟迪说不会。军官厉声声明就教一遍，看好了。孟迪看那军官演示，该按什么按钮都记住了，觉得没什么问题，拿来一用，才发现凿岩枪一动起来，本来就特别沉的东西一下沉了好几倍，强大的动力一个劲的往后顶，孟迪体弱，手臂一点肌肉也没有，大小臂一样粗，就一根圆柱形，哪撑得住，一不稳连人带凿岩机一起歪倒，凿岩机咣当一下摔在地上。
孟迪慌张的爬起来，才站起来，那军管二话不说抬手便扇了他一嘴巴，孟迪两眼前啪的一下一片白芒，脸上一热，惊异的说不出话。
“废物！这都用不好！”
一旁一个中年的工人，赶忙走过来拿起凿岩机，向军官求饶道：“别打了，我来吧，小伙子体格弱，让他去干别的。”
军官轻蔑的看了眼那中年人，那中年男子把脸深埋着，说完就按住了凿岩机，双肩随着发动的机器不停的震动，军官又更轻蔑的看向孟迪，抽出警棍对孟迪的大腿一轮，啪的一下打的在充满挖掘噪音中的隧道里也能听见，随后骂道：“拿起那边的鹤嘴锄，给我挖！这次在搞砸了，小心我不客气！”
孟迪捂着脸，慌忙跑到工具堆前面拿起鹤嘴锄，随便找一块墙壁，也不管这里需不需要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刨起来。
那军官在后面监视了一会，不知是无聊还是满意了，背着手，转身走掉了。
孟迪紧张的松口气，左右瞧了眼，趁附近的士兵没在看，偷偷的挪到刚才的中年人身边。
“刚才真是谢谢你啦……”
男人头没转过来，用余光瞄了眼孟迪，小声的说：“都是沦落到这的人，互相帮助应该的。”
声音真的很小，在本来就吵杂的机器与石块撞击声中，孟迪竖起了耳朵也就听得见蚊子一样的动静，然而这也是他们敢发出最大的声音了。回头一看，那军官走到不远处，站在一个人身后看了半晌，突然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踢翻在地，那人起身刚转过来，又被一巴掌扇倒。
孟迪忙收回目光，怕和那军官视线相交。
“哎，咱在这是挖什么呢挖这么深。”
“不知道，来了半个月了，从来没人知道是在挖什么。咱工人是最低的阶层，咱没途径可以知道，也没人愿意跟咱最低阶级的说话，知道的人从来也不会跟咱说。我只知道，我刚被抓来的时候，还没第三架电梯呢，第二个刚启用，我们还在入口附近扩洞。不过那时候，最前的部队，就已经发挖这附近了。先锋部队有钻头，他们人少，直接用钻头就下去了，留着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后来的继续。”
中年人顾虑的看看身后的军官，看起来走远了，他松口气，小声道：“来，咱俩把碎石搬到推车上，一直按着这玩意说话我牙齿都要打掉了，咱一边搬一边聊，搬慢点，我慢慢讲给你。”
孟迪说好，中年男子又继续道。
“我跟你说，这工程规模大着呢，工人数量没有上万也有成千，第三架电梯刚开的时候，我们在电梯前集合，那场面，浩浩荡荡全是人。
而且啊，这之前，从来没有当兵的一起下来过，他们就是零零散散的监工。就前两天，才第一次有一群当兵的整队好，下到最下面去了。他们一去，昨儿就地震了……这么看呐，那帮人怕不是在下面发现什么了……”
孟迪一听，忙说，他早先下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那些探险的士兵，半数都挂了彩，情势险恶。
中年人也忙点头，是吧，我们刚才也看到了，那卡车呼啸的就上去了，看起来急的不行。
“他妈的，这帮人，没个好玩意，光天化日就敢在村里到处绑人，又挖这么深，怕不是乱挖惊动了祖宗和土地爷，要遭报应了。”
“你是从村子里被抓来的？”
中年人忽然神情苦涩的停下了搬运石头的手，像是在回忆什么似得掂量一下手里的石头，放到车上。
“恩，现在怕不是已经成鬼村了，男女老少，一个没跑，全给抓过来了……”他沉重的叹口气，又道
“没见过你，不是我们村的吧，你是隔壁村的？那旮得的我也熟，你们村开卖店的老王头，我认识，老哥们了。”
孟迪一听，手抓在石块上，脑中却快速的闪过和康澹在高速路上的枪战，险象环生的疯狂连撞，惊天动地的爆炸和连同火车厢一起坠入水中，等等、等等的景象，一下语塞了。想了想，说
“我不是这附近的，我那时……正好路过这。”
“哦——”男人恍然大悟并极同情的哦了一声，道“路过就被抓了，那你也是真点背啊。”
不，何止是点背啊。
孟迪心想，蓦地，一股无名怒火在心里闷烧起来。
简直是点背到家了。
怨念和愤怒像野草一样慢慢滋生，本来这股负面情绪没有固定的对象，只是怨，但被怨念的东西，渐渐从一团虚无产生了形态
——是康澹的样子。
——孟迪暗暗咬紧牙齿
恨，我恨康澹。
再慢，碎石也没有了，全都装了上去，中年人和孟迪打了个招呼，推着推车上去了。孟迪捡起鹤嘴锄，再次挖起石壁来。
一连串的事件到现在，孟迪终于有自己的时间，可以思考了，他机械而倦怠的挥动锄头，脑袋里却愈发的波澜翻涌。
这真是他妈的太扯淡了，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就从普通人变成了一个最低级，被踩在脚底的苦工？
这都是哪跟哪啊？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前一天还在家里吃饭，怎么就突然被人抓了起来，怎么就突然被一个疯子强迫做了司机在高速上横冲直撞，怎么就被爆炸冲击落了水，怎么就被抓到了地下深渊来！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铮的一声！锄尖打在石块上，差点反弹回孟迪的脸上，他心里的怒意在这一惊下徒升，他终于忍不住了，张嘴就想怒吼，然而几乎同时背后一声厉响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孟迪闻声转过头，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的十分年轻的男生，把手里的铲子狠狠的丢开，刚才的厉响就是铲子撞击发出的。
男生发疯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头发都被拉直都快要被揪下来了，他大喊
“不！不！我不应该在这！这太不合理了！我不应该在这！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了，再有一个月我就应该去大学报到了啊！我应该去上学，我想去上学！我不应该在这里挖石头啊！”
最近监工的士兵早就发现了异样，他一手抓住腰带，另一只唰的抽出一根警棍，警惕的看着男生靠近过来。
“拿起你的铲子，回去工作。”
“我得去上学，我不应该在这长官，我想去上学啊。”
“再说一遍，拿起铲子，回去工作。”
男生完全没有听命令的意思，双眼中带着疯癫，眼看又要说话，那士兵立刻按下了腰带侧的一个按钮，男生立刻猛地打战着跪倒下去。看不到电流，但看样子，他显然是被项圈电击了。
男生瞪大了眼睛，表情里疯癫的成分少了，哀伤的成分多了
“我受不了了……我每天好辛苦啊，真的好辛苦，饭只给那么一点，我吃不饱，我吃不饱啊长官……长官、长官你救救我长官！”
他身体发抖的向士兵爬过去，冲着他的脚而去，在抱上士兵腿前的一瞬间，他又一次按下按钮，男生剧烈的颤抖着停下了，士兵这次按住了好一会，只见那男生的脖子都打直了，雅观咬紧到下颚都从脸两边突出来。
总算，那男生不哭喊了也不叫了，瞪大了眼睛躺在那。士兵厌恶的皱着眉头看了两眼，拿出对讲机
“报告，有人晕倒了，需要担架。”
才说完，那男生忽然暴起，哭喊着向外面冲出去
“你他妈的！”
那士兵怒吼一声，掏出手枪，连开两枪，当即把他射翻在地，士兵骂骂咧咧的走到倒在血泊中的男生前，一脚踩住他，对着脚下毫无反抗能力的男生，开了一枪又一枪。
每一枪，男生不知是尸体还是活人的躯体都上下剧烈的震颤，每一枪，都在隧道里来回激烈的回荡。
孟迪惊呆了，心里的火苗全被名为恐惧的一盆水，一下浇灭，他在心里默默的自问
你也想变成这个样子么
不
孟迪深深低下头，拿起鹤嘴锄。
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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